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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来源于呦呦鹿鸣,作者呦呦鹿鸣的鹿鸣君
呦呦鹿鸣
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硬核作者,“每天一千字”发起人。打理人黄志杰,曾任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主笔、《网络传播》执行主编、无界新闻执行主编。
有时候,人们往往误解了理想和热爱,觉得它们应该是摧枯拉朽,山崩海啸。可这不是生活里能够持续的东西。
今天,是中国第20个记者节。我们想推荐一封来信和一位老记者的回信。
回信很长,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平凡人面对真实困惑痛苦时,它应该能回答一些现实生活里的迷思,甚至给你一些力量。
昨夜,后台收到一位年轻人的来信: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我来自一个勉强过小康线的家庭,衣食基本无忧,但是其他的就不太能够供给,现在家里的房贷还没有还完。我高考分数线到了北大的历史学系,那是我最喜欢的学校和最喜欢的专业,但是我的父母非常反对,我也十分左右为难。即使是机会相当多的大城市,想要靠这个文凭出去找工作,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说我还要照顾我的父母。所以我选了**大学的金融系。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近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一瞬间对去了北大追求哲学梦的同学嗤之以鼻。
即使在我高三最忙的时候,我也凑着时间看完了剑桥中国史,而现在我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一本历史的书了,每天只是为了绩点、奖学金和保研而去学我根本不喜欢的专业,去为一个体面的生活奋斗。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转专业,但是每次想到父母、想到将来我就退缩了。
最让我害怕的还是,我真的开始感到心安理得了。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撕裂的,一部分不甘心败给现实,另一部分早就成为了现实的“顺民”并由衷地感到轻松。
我曾那么用力的追求过理想,它甚至可以说是我从小学到高中走下来最大的动力。可我那么轻易,甚至连象牙塔都没走出就放弃了它,从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觉得我就是那种思想不屑于与他人为伍,行为上却害怕与众不同的人,甚至思想上也开始害怕与众不同了。
虽然没有任何人会怪罪于我,但我自己怎么去原谅自己呢?我是不是应该走出追寻理想的一步呢?
您好!
感谢信任,这个问题很大,刚刚求助了朋友圈,一位同龄校友反而留言说:“中年人扩大提问:如果品行、事业、爱情、志趣等理想纷纷败给了现实,怎么办呢?”
她是我们这一届的才女。如今竟也深陷其中。所以,您这个问题,个案又普遍、宏大且深微,我没有答案。但我可以把自己这些年并不成功的亲身经历分享给您,这是经过一道道门从一个圈层到另一个圈层的故事,也许对您有一些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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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您一样,我也来自一个勉强过小康线的家庭。
我家在闽西山区一个小镇上,那里是客家区,在我年少时,还很闭塞。闭塞到什么程度呢?老百姓大多住在明清时期建的土楼、老街,拜着各种地仙,祭着各路淫祠;老人们穿着对襟装,女孩子不能上桌,喂鸡赶鸭,男孩们练着土“拳法”放牛砍柴;吃瓜群众在凉亭、风雨桥、墟场、大樟树、打谷场偶遇,交头接耳、家长里短。
村村都有专职捕蛇人,在田间地头和蛇虫反复折腾。姑娘们唱着山歌,比如“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挑头的一喊,谁谁谁抢我们水了,谁谁谁破坏我们风水了,吃瓜群众立即放下瓜,操起家伙,轰轰地去,打将起来,然后轰轰地回,收拾残局,期间的细节种种,可以嚼上许久。
如果我把镇上出现的公园、电影院忽略掉,就是宋代南方大开发之后,近一千年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
很简单,岁月静好,三瓜两枣。
九十年代初,我爸是个农民,个体户,也做点跨省货运小生意。有一次,他要从福建运一种精制煤到江西去,这种煤和江西的煤混着烧,效果更好,所以销路不错。我大概十二三岁,贪图一路有可乐和菊花茶喝,跟车前往。
于是,我从一个闭塞的地方,第一次走向了大千世界。夏天,空气闷,湿热。一路无话。我看着四处的风景,哎呀,别人河里的石头为什么这么漂亮,别人的房子为什么这么好看,等着冰镇可乐和菊花茶,等着西瓜和牛肉汤。
来自大千世界的教育,总是猝不及防。边界遍布各种检查站,来自各个部门、各个地方。木材检查站、防疫检查站、交通检查站、烟叶检查站,或者就是没有名字的检查站,有的地方,一个村就有一个站,放根栏杆就是了。刚开始,送上礼,赔个笑,就过去了。后来,要送的越来越多,有一个检查站,站长勒令我们把所有的煤卸下来,堆在旁边,等候检查。
这个废弃建筑应该就是过去盛极一时的检查站。摄影师杨飞作品
人力不够,时间紧迫,我这个小孩也得一起帮忙卸货,天气热,大人小孩的汗,流水一样淌着,弄得灰头黑脸。红袖章就站在旁边,板着脸,脸上是某种奇怪的笑容。
我不明白啊:为什么要卸下来?卸下来再装上去得多费劲啊。幸运的是,当时我爸恰好有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后(那时电话也不多),话事人出面,我们送了礼,又放行了。我们把煤装上去。下一站,又来一遍。卸下来,装上去。铁锹把把我的手磨出了血泡。
这一趟下来,除去送礼花销,基本没赚钱,还欠下了一堆人情。我从小是班长,高年级时还是大队长,一向是学校里带小红花的文明小标兵,但是,一路上想着爸爸不得不点头哈腰的样子,气得要骂人,他也曾经是一个骄傲的人啊。此时方知,什么叫少年气盛。要到二十年多年,我才知道,这种现象被中央总结为“公路三乱”:“乱设卡、乱收费、乱执法”。如今经过整治,已经成了过去时,但却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从江西回来的路上,我百感交集,到家后,在日记本上,用单独的一页纸,很用力地写了一句话:“改变我所不愿的世界”。
这个“不愿”,就是不愿货被莫名其妙卸下来莫名其妙装上去,就是不愿有人打招呼就过关,就是不愿送礼就安全。在和我爸讨论后,决定学习法律,将来成为一名法官,定分止争、主持公道,当个“青天”,当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找我求助时,我可以帮助他,把恶徒关到牢里去。
这就是我的少年理想,源自一个外部世界对一个闭塞世界的刺激教育。
然后是埋头读书,高考时,我报考的,全是政法院校,不图什么,图个绳之于法。恰好,那时,中央提出“依法治国”基本方略,将“建设社会主义法制国家”改为“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一字之改让我兴奋不已:按照文明进程经验,中国将从工程师治国的时代走向法学家治国的时代。
原来,我这个山区少年的理想,也是国家的理想。多好啊!
我乘了二十来个小时绿皮车,穿着一双拖鞋,到某个在湖边的政法大学报到。当时的我,把大学生活当做我实现理想前最后的休整。大学四年,在学校我就泡在图书馆,偶尔找老师探讨一点人生,在假期就漫游全国各地,每个假期都在徒步中度过,比如去甘肃徒步寻找古长城,更多的是在各省山野农村漫无目的地瞎跑: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充满理想色彩的大学生活之后,毕业要找工作时,我忽然傻了。因为,在了解各国法治社会历程之后,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两个词:艰难、长期。
伟大的马克思他老人家虽然说“法官是法律世界的国王,除了法律就没有别的上司”,然而这个目标可以,现实一时还难以实现。
这些道理其实之前就明白,但是,只有当站在选择饭碗的关口,才会感觉到它有多么刺激。比起当年检查站所给与的教育,这一次的压力更加赤裸裸,让我夜不能寐。不再相信曾经相信曾经支撑自己的那一切,如同一刀刀亲手把自己肢解,还得笑出声来。大概就像您现在所处的阶段吧。您说“我曾那么用力的追求过理想,它甚至可以说是我从小学到高中走下来最大的动力。可我那么轻易,甚至连象牙塔都没走出就放弃了它。”我也是。我当时焦虑到什么程度呢?莫名其妙得了十二指肠溃疡,然后住院了。吓了朋友们一大跳。这是我人生迄今唯一一次生病住院。我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就这样,临门一脚之际,我决定转行。
去做什么呢?理想无法实现,就退而求其次吧。我注意到,历史上,法治社会的转型,与媒体的发展息息相关,冲在最前面的往往是媒体人,而不是法官。媒体人要从记者做起,而记者并非主流职业发展轨道,但我想,我们这一代人,应该都要承担为后来人铺路的责任。既然注定是一块铺路石,什么石头不是好的呢?
我和身边的好朋友说:咱们要分道扬镳了。
这个选择耗费了我不少个夜晚。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偏偏就是这么恰好,《广州日报》招聘团来宣讲。我去武汉大学听了宣讲会后,不禁心潮澎湃,因为他们领导承诺多少年内可以买房。完全出乎我意料,记者不是很穷的吗?竟然这么有钱?
然后就参加了《广州日报》考试。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招聘,结果,看到卷子立即傻眼了,很多题目根本读不懂,比如“请根据这段话写出肩题。”让一个天天读王泽鉴史尚宽的人,去答范长江普利策的卷子……好吧,尴尬。所以,我一出考场,就去买一份报纸,想弄明白:到底什么叫做“肩题”。
考试失败了。
着急啊,幸运的是,偏偏就是这么恰好,我在招聘会上偶遇了江苏《淮安日报》社长。社长很儒雅,从某县县委书记转岗过来,对媒体管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很巧,那一天我们很投缘,谈了有一个小时,大概是因为我们都不是新闻科班出身吧。然后,他说:“小黄,你来吧,淮安欢迎你!”
后来,报社派了一辆依维柯,车开到了宿舍楼下,我提了一个大麻袋书,爬了上去,和几位武汉的同年毕业生,直奔江苏。我的行李中,很少衣物,大都扔了,但是,专门保留了那双入学时穿到武汉的拖鞋。在离开1号宿舍楼的时候,我控制不住泪水在眼中打转:我曾经的理想,我的法官梦,就在这里离我而去了。
就这样,好不容易进了法律的门,又从这门里,乘着依维柯出来了。这是我完成的第二次人生选择。大概就是命运吧。
进入江苏地界,同车带队的总编辑赵总,人很好,请我们吃了一顿盱眙十三香小龙虾,以尽地主之谊。这是我第一次吃小龙虾,一上桌,每个人面前放两个小碗,都是白酒,今世缘牌。江苏白酒讲究三沟一河,都来自原来苏北淮阴,今世缘是原来的高沟。白酒论碗喝,还是两碗两碗喝,瞬间刷新了我对社会人喝酒的认知。
社会你好!
那一年,是非典年,也是淘宝创始年,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气氛,似乎有很多事情被抑制了,又似乎隐隐约约有很多事情要破土而出。
报社旗下有三份报纸,日报、晚报、商报,我刚刚入行,幸运地拿了两个奖,淮安市的一个新闻奖和江苏省的一个晚报评论奖,然后,一位比较欣赏我的副总,在一个单独喝茶的场合说:“小黄,有更好的机会就去吧。”
那时,我女朋友即将毕业,说要回湖南。偏偏就是这么恰好,湖南《潇湘晨报》第一次面向全国招聘,于是,工作八九个月后,我辞职了,来到湖南参加考试,幸运过关入职。
就这样,从江苏,穿过了一个门,走进了湖南。
在这里,“小黄”变成了“老黄”。三四年后,我感觉需要到一个全国视野的平台,于是第二次提出辞职。偏偏就是这么恰好,新华社旗下的《瞭望东方周刊》在要人,还是考试,我幸运地过关,又遇上了非常好的领导,竟然可以在对财经新闻了解不甚多的情况下,奇迹般地从调查新闻部副主任到财经新闻部主任,然后有了那时还并不常见的主笔头衔。在这里八年之后,我去了网信办系统的《网络传播》做了一阵执行主编、然后参与一家新媒体新闻机构(无界新闻)创办,担任执行主编。
离开《潇湘晨报》之前,我给社长龚曙光先生留了一封信,感谢报社栽培之恩。他当时已经任职更高岗位,未有闲暇,就写了一封回信给我。信用旧式竖排信纸手写,派人用大信封送来,两页,很恳切,大意是:看到你,我想起自己年少时充满理想主义的时光,如今,要走得更远,我们都要坚持,也要学会“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来自《道德经》。自那之后,离开了长沙,我再未有机会见过龚社长,但这封信我一直保留着,这是一位长者善意的告诫。在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是和光同尘?以及,我们和光同尘,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和光同尘过程中,我会如您的来信所说变成“现实的顺民并由衷地感到轻松”吗?会“从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
工作之后,我改变过很多人的命运。比如,十年前,是我做记者的高产期。我曾经发表了一篇很小的稿件《一个小企业的送礼日记》,湖南省娄底市政府就发文件给我:报道之后,我们已经惩处了24名干部。我的记者生涯代表作是《湖南衡阳人大代表贿选调查》,这个调查过程跌宕起伏,持续经年,后来,又换届了,中央严肃查办当地五百多名人大代表以及相关干部,判刑的判刑,撤职的撤职,这是中国大陆的第一个贿选报道,一个地震。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我一度非常骄傲,感觉自己“杀出一个黎明”,提剑四顾是个人物了,似乎有什么在向自己招手:哎呦,你好棒哦!
不过,一种莫名的焦虑困扰着当时的我,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来自哪里。
有一次,某省某部门派了一个小组到长沙来调查我,从我的大领导一路往下,一直调查到我的亲属,各种行程,大动干戈,花了一个月时间,很是折腾。最后,工作组和我吃饭,说:黄记者,查清楚了,一场误会,不好意思,估计给你带来不少麻烦。我一脸懵,也有几分不爽:怎么回事?
原来,当地有一批人,涉及到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不法行为,到首都去了,然后被当地在京人员带到一个宾馆,带离过程中,其中一人大喊:“你们不能这样,黄记者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这些人大惊,问黄记者是谁,然后层层上报。因为所关者大,所系者紧,又在异地,领导派员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我看了当事人照片,确实不认识,又看事情经过,也完全不知情。根据当事人后来所述,是因为我曾经在当地做了一个有影响力的报道,引起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