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食用。
曹鹜辛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受欢迎。
向来形影茕茕的不起眼男人，居然在一时间受到了室友和天上掉下来的理想型的双重追求。
“圣诞夜来我家好么，我想同你一起过。”曹鹜辛依旧记得盖伊向他发出邀请时的面容，阳光亲吻过他浅金色的发端，勾勒出温柔的面颊和锋利的唇角，男人那双收纳了湖底宝藏的灰绿色眼睛诉说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一切都仿若梦幻。
沉默的中国男人始终不敢相信他与盖伊的初次邂逅。
在那个秋意桀桀怪笑着胁迫他瑟缩进衣领的日子里，被自己调试了整整半个月的程序摧残地苦不堪言的码农曹鹜辛，不得不因为家里停电断网而蹭到附近的24小时咖啡馆去。早早便窝在了角落的单人沙发里，他顶着油腻蓬乱的头发，意识涣散地跟窗外西沉的月亮说再见。粗略一算，72小时里他不过睡了6小时，竟没时间把自己打理体面。恍惚间，店门上的铃铛暧昧地叫嚣起来，昏昏欲睡的安全阴影被阳光切开一道口子，渗透出佛手柑的香味。那人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却是曹鹜辛自意识到自己性向起便开始勾勒的理想型。看着那幻想中模糊的身影在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清明起来，曹鹜辛无来由地觉得异常幸福。任意识脱缰驰骋，他向沙发深处蹭了蹭，迫不及待要去梦里给这个闪烁着光芒的男子献上一枝山花。
想来那个梦是山花烂漫的吧，尽管曹鹜辛对此印象全无，但他睁开眼睛却对上此人近在咫尺的凝视，在夕阳的渲染下蔓延开温暖的气息。他笑着说道：“你好，我叫盖伊，请问能请我喝一杯拿铁吗？”
谨慎的中国男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唯独捕捉到了gay这件事，踌躇着那个璀璨的人口中那一杯拿铁是不是和自己的认知一样。
之后的一切都有如那个下午一般不真切。曹鹜辛至今没有想明白，像盖伊那样行走在云端的人怎么会对自己产生如此兴趣。他甚至怀疑过盖伊是不是专业的爱情骗子，以无懈可击的外形气质骗取像曹鹜辛那样勤恳坚定正直守信乐于助人严于律己唯唯诺诺（划掉）沉默是金的黄皮肤单身汉表率的薪水；而即便是这样的猜测，也在曹鹜辛探知了盖伊的正职工作后被冲击地除自卑外一丝不挂。男人不止一次地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支撑着盖伊在那个初见的日子里，静谧执着地在他对面座位从早上守候到下午呢？他弄不明白。以他单薄的想象力类比，他只能联想到小时候那对着玻璃橱窗里的鲜奶油蛋糕时，孤单执念的自己。
盖伊作为情人是无可挑剔的，他温柔而幽默，创意精绝而细致入微，他可以在曹鹜辛苦手于一个又一个程序的间隙制造花样繁复的惊喜浪漫，也可以体贴似老伴带曹鹜辛做定期身体检查，时常提醒他吃医嘱保健药。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除了曹鹜辛偶尔发作的自卑感和莫须有的不安以外。而那，男人认为与他的室友有关。
他们从大学开始就是室友了。
彼时的曹鹜辛刚刚来到异国他乡，对一切都不甚熟悉。保守的他没敢找白人室友，于是便在学校的华人论坛发了贴，也就认识了从那以后成为他室友至今的李雾。
两人一见如故，虽都不健谈，但好像看见彼此的同时就能互相理解一般，随后的合租生活异常轻松愉快。李雾修的人文专业，相对计算机系的曹鹜辛来说，课表稍微松些，也因为本身就似乎非常能干，所以几乎料理了家里的一切烹调事宜，而曹鹜辛虽常有歉意，但总被室友温和而强势地勒令禁止帮倒忙，只要偶尔一起大扫除就好。曹鹜辛比较内向，不善于和别人攀谈，为了避免尴尬而一门心思读书的他倒也给别人的接近加长了距离；而对于李雾的人际关系，曹鹜辛就不太了解了，他只是觉得每次看到李雾的时候他都是不孤单的，但李雾似乎是带着笑脸面具的寡淡之人，好像并没有朝夕相处的伙伴，除了自己。曹鹜辛只有看到李雾的时候才会喋喋不休地抱怨作业有多耗精力，而李雾也只有和曹鹜辛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嘴角咧出其他情况不会出现的放肆弧度。
日子就这么平淡忙碌地一天天过去，两人纷纷大学毕业，曹鹜辛不久便找到了对胃口的工作，而李雾则选择了继续读研。曹鹜辛知道李雾原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但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为了现在的室友而选择了留在原处。
这已经是他们共同居住的第五年年末了。虽然曹鹜辛在和李雾合租伊始就向他坦承了自己是同性恋，但自李雾尊重地表示出“没问题啊，这不是问题，我很乐意和你成为室友”这样的无所谓态度以后，曹鹜辛便因感激而更克己重礼。只是最近，当男人向李雾描述起盖伊时，他的室友就会变得异常沉默，随即用各种理由打断他的话题。而越来越多的时候，李雾开始旁敲侧击地在做饭洗碗看书吃饭的种种间隙向曹鹜辛传达“阿鹜，我觉得盖伊不是你看上去那么好，离他远点”的讯息。
最让曹鹜辛措手不及的是，李雾昨天在送曹鹜辛出门上班时状似随意，眼神却诚恳地要死，“阿鹜，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恋爱。”
盖伊盯着眼前女人细腻修长的手，觉得自己简直要高潮了。
女人的手可比她们的脸真诚，盖伊这么想着。无论是在脸上撒了怎样的弥天大谎，女人的一双手便能轻易将它的主人出卖。手指的形状走势和指甲的长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人的文化修养、艺术品位。虽说贫民留不起长指甲，不过……脑海里浮现出那种女人手指蜘蛛行进式张牙五爪地辗转在键盘上打字的情景，盖伊叹了口气，你看，恶俗的品味更叫人扫兴。不过眼前这保养妥当的双手就非常不同了，透露着主人让人肃然起敬的教养。这个女人或许是盖伊经历过最出色的一位了，盖伊不禁抚上她的手，从她悬垂的指尖开始触碰，指腹相捻，继而猛然窜入掌腹翻转手背，两人的手掌心相对。女人的手依旧是矜持而不出力气，而盖伊也不急，不过是蛇行缱绻过每一寸骨节，辗转碾磨。
但这女人终究还是有弱点。时光。她的心灵逐渐被寂寞侵蚀，她染上了绝症：她想找个爱她的人。
终是十指相扣了。盖伊愉悦地轻吟一声，一丝不苟的站姿藏不住眼里的雀跃。他煞有介事地挺了挺胸膛，就像一个授勋的军官，不，军官还是太粗鲁了，比如他们总穿两扣西服。一切都异常冷静而庄严，带着隐秘的愉悦，盖伊握着女人的手将断臂从冰箱里拖了出来。
今天的晚餐该怎么料理呢？自己都觉得期待。
曹鹜辛这两天非常苦恼。
距离李雾向他表白的那个早晨已经过去了一周，而曹鹜辛不仅没有想出怎么答复李雾，甚至无法摸清自己的心情，更羞于面对室友。贴心的室友似乎早有察觉，故而近来一周都极少回家，以减少阿鹜和他见面的机会，让男人舒坦。越是体贴，越是令人难过。曹鹜辛不会忘记偶尔回家的李雾看着他时，眼睛里愈演愈烈的绝望与爱恋。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窗外又飘起了大雪，室外低迷的温度被办公楼里的暖气暧昧地隔离。雪花赤诚而热情，在风的裹挟下四处索吻，却在经过曹鹜辛面前时被玻璃窗所截断，呜咽着消融成一朵泪滴。曹鹜辛吃完维生素片就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玻璃上绘着世界名画——一团乱麻。他不是不敢回家，他只是不愿意开门后还要再一间一间房间、一个一个开关地打开家里的灯罢了。恰逢盖伊说要趁圣诞聚餐之前带他去看《剧院魅影》的又一次巡演，曹鹜辛便找到了不去打开装着猫的盒子的借口。
“很冷吧。”盖伊撑着伞踱至刚下楼的曹鹜辛跟前，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灰色的大衣，领口的绒毛将他脸的轮廓柔化了不少。曹鹜辛好久没有见到李雾了，衣服也皱巴巴的，显得有些落魄。他瞥见盖伊戴着略显骚气的米色半掌皮手套，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围巾里，手则揣进口袋。可风依旧鼓鼓地往男人口袋里钻，致使本就因着装问题而感到懊丧的男人心情愈发低落，脖子也缩地更紧了，恨不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这围巾是他和李雾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李雾织给他的礼物，鲜亮的红色携着细密的针脚火狐尾巴一般蜷在脖子上，感觉就像被荫蔽在有这个可靠室友的温暖之家。不知该为曹鹜辛庆幸还是惋惜，正因为他沉溺于有关室友的种种臆想，而错过了盖伊嘴角精彩的笑容，还有那异样兴奋的灰绿色眼瞳。
两人就这样在亲密距离里一深一浅地走向盖伊的车，各怀鬼胎。
“鹜，谢谢你能陪我来，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会感兴趣。”进场的时候，盖伊轻轻捏着曹鹜辛微干的手如是说道。男人略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修长的盎格鲁撒克逊情人那风情的眼角，老实答道：“我本来是完全不了解的，结果大一的时候我的室友，就是跟你说过的李雾，他说这是基本常识，说什么‘如果你一生只能看一部音乐剧，那就去看《剧院魅影》吧’，然后硬拉着我说至少先把电影给看了，我们两个就捧着他的电脑一起先看了电影版。没想到看着看着就觉得挺有意思，渐渐地对其他的故事也开始感兴趣了。”
“噢，那很棒啊，早知道你的室友也喜欢的话，我就多买一张票了。”盖伊显得有些懊恼，随即问，“对了，你的室友现在在家么？如果在的话我们可以邀请他一会儿散场了以后一起喝点茶，你们那种，绿茶。”
曹鹜辛一直都不太习惯被置于如此亟速的热情中，疙疙瘩瘩地匆忙答道：“不，不，不用了，真的。他最近都不常回家，我已经有整整一周没有见到他了。”说着，曹鹜辛又失落了，望着盖伊的脸，眉心鼻梁皱巴巴的。“说话真是麻烦。”曹鹜辛这么想着，完全没听进去盖伊之后的言谈，他看着盖伊上翘的唇角，走神走到了西伯利亚。莫名地，他想起了一则有关海豚的纪录片，而那句“人们很容易因为海豚天生的笑脸而错估它此刻的心情，忽略了它的杀意”却在脑海中久久盘旋，挥之不散。
还没到中场休息，曹鹜辛就逃进了洗手间，抱着盥洗池从干呕逐渐吐到撕心裂肺。
克莉丝汀唱的《ThinkofM》把他难过坏了。明明是明媚含情的歌，曹鹜辛却不能抑制地想到李雾。
“阿鹜，别老是窝在电脑前面啊，来来来，代码写不出就先放一放好了，我煮了排骨汤，你喝喝看。”其实正是因为袅袅娜娜的香气导致了曹鹜辛的分心，久久码不出cod。
“阿鹜，你不能只钻在专业里面啊，偶尔也是要感受人文关怀的好吧。”然后李雾就会拉着曹鹜辛去散步或者去电影院。
“如果我是Phantom的话，我大概也会放Christin他们走的吧。”曹鹜辛记得电脑屏的光把李雾的虹膜点缀地忧郁而绚丽。
“阿鹜，我喜欢你……”
不知漱了多少次口，曹鹜辛精疲力竭地俯趴在盥洗池边，大口喘息。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李雾呢？男人想不明白。他唯一确定知道的就是：自己想一直和李雾生活在一起，而这个想法若是要维持，那曹鹜辛必须给予李雾纯粹的友谊。这是男人在李雾表明自己不介意自己是同性恋时意识到的事情，而他也一直这么信奉着这条准则。可如今，所有的认知都被推翻了。自己到底有没有非分之想？之前的几年时光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曹鹜辛不愿再深思下去，现在他所执念的是，当自己对李雾说“我是gay”的时候，李雾怎么就不跟他说一句“SoamI”呢！
与此同时，剧院里的克莉丝汀已经为魅影所迷惑，由他带领着自己走向他的地下宫殿。
勉强支起身，曹鹜辛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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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雾……！你怎么在这里？”曹鹜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室友。
数日不见，他的室友却并不像他那般憔悴。相反的，曹鹜辛觉得，李雾变得更加冷峻帅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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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鹜……”李雾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抚上曹鹜辛的脸颊。他的指腹细腻微凉，轻柔得让男人不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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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别走了，我想你了。”男人觉得说不出的委屈，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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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真的很想你……”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反倒打起了嗝来。无端溃堤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他觉得李雾轻轻拥住了他，潮湿而微凉的嘴唇吻上他的眉心，点住他的鼻尖，攥住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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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里的盖伊仪态从容地欣赏着台上的表演者，眼中兴奋之情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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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揣测着暂时离场的情人，曹鹜辛此刻的精神状态。
是的，就好像他看到了镜子前的曹鹜辛一样。
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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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曹鹜辛一个人在里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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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里，曹鹜辛扒着镜子拥吻。额头蹭着自己的额头，鼻尖抵着自己的鼻尖，唇舌舔吮着自己的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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